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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

所屬書籍: 櫻桃琥珀

九月中旬, 婚禮的第一批客人抵達了省城國際機場。

林其樂站在機場大廳,遠遠看著堂嫂推著輪椅上的堂哥,從出口朝他們走來。堂嫂手裡還牽著一位小朋友,是蔣嶠西的小侄子, 今年六歲,已經在香港讀一年級。

「嶠西叔叔!」小侄子背著書包,鬆開了媽媽的手,一路張開胳膊像小鳥似的跑過來。

然後被蔣嶠西一把抱起來了。

林其樂幫堂嫂提行李, 一起摺疊好堂哥的輪椅,放進後備箱。堂哥的頭髮距離上次在香港見面時又濃密了許多,變黑了,整個人瞧著也精神, 穿合體的襯衫, 他現在會用一把小手杖, 沒事的時候走一走路,可惜遠途還是不行。

蔣嶠西開車帶一家人回家, 吃頓家宴。堂嫂坐在后座, 好奇地望窗外, 這還是她第一次到中國大陸來,她問林其樂, 婚禮準備得怎麼樣了。

林其樂拿車裡的樂高玩具給小侄子玩。

「今天剛挑好喜糖盒,」林其樂對堂嫂說, 「還有半個月就是婚禮了, 最後再確認一下客人都能不能來。」

「對對, 」堂嫂點頭說,對丈夫感慨,「看著像小孩,櫻桃做事好細心。」

蔣嶠西把堂哥推出了電梯,小心推進櫻桃拉開的家門。小侄子跑進家裡,朝四下看了看,他奶聲奶氣道:「嶠西叔叔的家好大啊!」

「大吧,」堂哥扶著扶手,他看了看弟弟的新房,挽住兒子的手,「以後要不要到大陸來工作啊?」

林其樂進廚房去了,把烤箱里的菜端出來,擺上桌。堂嫂進來了,挽起袖子幫她,堂嫂驚訝道:「這麼多菜,都是你自己做的?」

林其樂朝外面看了一眼,她湊到堂嫂耳邊小聲說了句話。

「哦……」堂嫂睜大了眼,也回頭看蔣嶠西,「還是要和他說一下吧?」

「我去和他說。」林其樂點頭道。

蔣嶠西又拿出一盒新的樂高玩具,拆開了,在外面哄小侄子一起玩。他打開了電視,林其樂走過來,小聲說:「你去準備酒和飲料吧,蔣叔叔到樓下了,我下去接他。」

蔣嶠西抬眼看她。

堂哥坐在對面,正翻看蔣嶠西公司的一本基金募集說明書。

林其樂抿了抿嘴,和蔣嶠西商量:「堂哥他們都在這兒,我們別都下樓了,所以我自己去接。」

她換了鞋子,拿鑰匙和業主卡飛快下樓。到了一樓訪客大廳,林其樂推開門,遠遠看到一個頭髮蒼白,已有六十齣頭年紀的男人,身穿藏藍色工作服,坐在長椅上。

他手扶著膝蓋,身邊放著一隻旅行箱。

「蔣叔叔!」林其樂喊道,她跑過去了。

蔣政抬起頭,看見一抹紅色朝他過來,頓時他那張爬滿了皺紋的臉就笑了。他站起來,伸手輕輕攬過櫻桃的肩膀。

林其樂哽咽了,抬頭看他。

蔣政感慨道:「好久不見了,櫻桃。」

進電梯的時候,林其樂把鑰匙套在手腕上,說:「蔣叔叔,我幫你拿箱子。」

蔣政站在旁邊,看著她拿。那箱子並不重,只帶了一些隨身衣物、資料,還有給他們小兩口捎的土產。

電梯數字往上跳,蔣政說:「還叫蔣叔叔啊?」

林其樂偏頭看他,她抿著嘴,以前一直認識的叔叔,突然改口,好像有點奇怪。

「爸爸。」她悄悄叫他。

蔣政點點頭,嘆了口氣,笑道:「好啊。」

「好久沒聽過一聲『爸』了。」

蔣嶠西正忙著分餐具,擦紅酒杯。他聽到開門的聲音,抬起頭,看到櫻桃打開門進了玄關,手裡提著一隻小箱子。

「蔣嶠西,」林其樂抬起頭,對他說,「爸爸來了!」

「阿叔!」堂哥忽然在客廳里叫道,「好久不見!」

蔣政哈哈笑了起來,他在國企集團當了一輩子大領導,笑聲厚重、含蓄。蔣嶠西小時候每次聽他笑,都清楚那是笑給別人聽的。

「若誠,」蔣政說,「劫後餘生啊,孩子!」

蔣嶠西把手裡的酒杯放下,他被林其樂挽住胳膊,拉出了廚房,去到蔣政面前。

蔣政看了兒媳婦,她好緊張,好忐忑。

「你長大了。」蔣政笑道,好像從沒有和蔣嶠西這個小兒子分開過似的。

蔣嶠西抬起眼,並不是隔著電腦屏幕,而是這麼面對面地看他。蔣政面上皺紋橫生,讓蔣嶠西幾乎認不出來了。

櫻桃輕輕揪他的袖子。蔣嶠西「嗯」了一聲,一家人都在,他朝蔣政點了點頭。

對這個家來說,蔣嶠西是一家之主,可蔣政是在場所有人的長輩。到飯桌上,堂哥和顏悅色地陪著叔父聊天,時不時的櫻桃也插句話,忽略掉蔣嶠西坐在一旁不言語的樣子,這看上去也是一家人其樂融融了。

「我們家啊,小孩太小,我也還不健康,過來一趟很不容易,」堂哥笑道,「如果不是嶠西結婚,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過來。」

「上次是什麼時候回來的?」堂嫂說。

「上次……」堂哥回憶了一下,轉頭看沉著一張臉的弟弟,他笑了,「好像就是嶠西出生的時候……不對,是他兩三歲的時候!」

林其樂掰開一個軟軟的棗面饅頭,分了一半給公公,另一半看蔣嶠西還不開心,她自己咬了一口。「你要不要吃啊?」她湊過去小聲問。

蔣嶠西抬眼看她了,於是林其樂把剩下這塊又掰成兩半,沒咬過的那半塞給他。

堂哥正回憶著,說那是冬天,他和同學一起到電影院去看周星馳的新戲,是《武狀元蘇乞兒》。

等出了電影院,天已黑了,他們同學本打算去蘭桂坊玩,聽說銅鑼灣有家百貨公司發生了火災。堂哥找了個電話亭給家裡打電話,本想問媽媽和表姐有沒有從崇光百貨回來,結果爸爸說:「你什麼時候回家啦。」

「怎麼。」堂哥問。

「你阿叔他們夫妻又吵架,要離婚,你跟我回一趟內地。」

「幹嘛,去勸架啊?」

「把你那個小堂弟接過來啊!」

那個年代,赴港手續複雜難辦理,但蔣嶠西還是在懵懂無知中被伯父抱著,坐上了飛往香港的班機。

林櫻桃站起來,給長輩們添紅酒。堂哥講到「阿叔夫妻又吵架」的時候,林櫻桃走到蔣政身邊,聽到蔣政笑嘆一聲。

她坐回去,蔣嶠西接過她手裡的酒瓶,給她倒了小半杯。

「就是那次回來,」堂哥笑道,「我們去了一趟北京,到處走了走看了看。」

「很懷念雙腿能走路的時候吧?」堂嫂在旁邊問。

「那當然了,」堂哥委屈地笑了,「年輕,不知珍惜啊。」

他們聊起了這些年來內地的變化,蔣政建議堂哥一家再去北京看看,看看今天的大國之都,堂哥說:「我們要去的,參加完婚禮,我們打算沿海都走一走,然後從北京回去。」

「那可要辛苦小雅了。」蔣政說。

「有他的一些同學和同事在這邊,」堂嫂笑著說,「不然就回港,我照顧不來的。」

林櫻桃吃著飯,聽著長輩們在那邊聊天。她小聲問蔣嶠西:「你爸媽當時怎麼捨得讓你走的?」

蔣嶠西的手撐在他們的椅背上,從剛才開始蔣嶠西就不動筷子了,專心聽堂哥回憶那些舊事情。

「當時……」蔣嶠西想了想,「他們並不知道我也,有一些天分。」

天分?林櫻桃聽他說出這個「也」字,語氣稀鬆平常。

長輩們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小夫妻之間的低語。

「那時候,我上小學一年級,」蔣嶠西看著她,「我大伯告訴我,他那時撞見我在幫司機的孩子寫數學作業,他以為我被人欺負了。」

林櫻桃不禁笑了,她聽到蔣嶠西輕聲笑道:「其實只是那個孩子拿他的數學書給我看,而我看得很入迷,不知不覺寫出了答案……」

「然後我就被蔣政他們接回來了。」蔣嶠西告訴她。

往後發生的事,林櫻桃是知道的:六歲,蔣嶠西在省里舉辦的小學奧林匹克數學大賽上獲得了金獎,他被從小冷落他的母親激動地摟在懷裡,而他一度以為父母要開始愛他了。數學神童,橫空出世。從那往後的十年,蔣嶠西再也沒離開過奧數。

「我第一次聽你說起這些……」林櫻桃說。

「我以前和你講過。」蔣嶠西說。

「但沒有這麼細。」林櫻桃說。

蔣嶠西睜開眼,借著餐桌上方朦朧的光線,他看堂哥和蔣政交談的面孔。

「其實我有時候也忘了。」他說。

小小兒童,為了討好自己的父母,為了得到家人給予的「愛」,不是沒努力過。他也曾天真地以為,只要下次分數再考高一點,只要認認真真學習數學,爸爸媽媽就會愛他了,而不再總是反覆無常,丟給他一兩句敷衍的表揚,就將他推回房間里。

蔣嶠西的小侄子坐在媽媽和蔣政爺爺中間,正用勺子吃爺爺夾給他的咕咾肉。蔣政摸了摸孩子柔軟的頭髮,抬頭笑道:「櫻桃這個做飯的手藝,深得娟子的真傳。」他又看蔣嶠西:「你小子,有福氣啊!」

堂哥和堂嫂也在對面笑,也誇櫻桃菜做得實在好。堂嫂說,櫻桃妹妹大學時候去香港,在她家就做過一次菜了,很好吃的。

林櫻桃的手垂在身邊,被蔣嶠西在桌子底下握住了,慢慢的十指相扣那麼攥起來。她轉頭望他。

飯吃到八點多,在座的除了蔣嶠西,多多少少都喝了點酒了,難免動情,語調綿軟,帶著些醉意。

「阿叔啊,櫻桃啊,」堂哥坐在對面,他眼眸濕亮的,「其實我一直想找個機會,對你們說一聲,抱歉。」

他的手扶著輪椅的扶手,身體向前傾,似乎想站起來。

蔣政一把按住他,讓他坐回去了。

「說什麼啊。」

林櫻桃看著他們,又看身旁的蔣嶠西。

「有一段時間,我是很清醒的,」堂哥搖頭道,他的手在耳朵邊張開了,「我可以看,可以聽,但動不了,也不能說話。我好像被困在我這具,這具廢掉了的身體里,也不知道哪天,自己的意識就會消失。」

蔣嶠西望著他。

「我自己的家庭被我拖累,」堂哥說,「已經是在所難免的,但嶠西,他不應該被我牽連……從他小的時候我就期望,他能夠,成為一個數學家也好,任何他想從事的職業,只要他覺得好,覺得快樂,能夠盡情施展他的才華……而不是,天天打工,為一個沒有下半生的人,跑去當什麼家教,耗在醫院做護工,太,太不值得……」

「若誠……」蔣政在旁邊嘆息一聲,握他的手。

「你這不是又有下半生了嗎。」蔣嶠西從對面說。

蔣若誠也抬眼看他。

「要是再沒有,」他說,又看身邊的太太,「我還要把你們拖累到什麼時候?」

蔣嶠西忽然冷笑一聲。

「那時候櫻桃都去找我了,」他故作冷酷無情道,「你想拖也拖累不了我太久。」

堂嫂說,若誠剛出事那段時間,全家人都在忙,沒顧及到嶠西的事,當時只覺得嶠西再過幾個月就到伯克利去念書了,當時堂嫂還慶幸,起碼還有個堂弟關心若誠,能幫上幾個月的忙。誰知道嶠西不聲不響就此留在了香港,七年都沒走。

蔣若誠吃完了飯,自己從輪椅上站起來,他握住手杖,來來回回走了幾圈。蔣嶠西站在門邊瞧著,檢查似的。

「我走得怎麼樣?」蔣若誠回頭問。

「我的家怎麼樣?」蔣嶠西看他,也問。

蔣若誠點頭了,又仔細看了看這家裡的布置、陳設,看在廚房裡笑著和公公說話的櫻桃,欣慰道:「這像是你的家!」

蔣嶠西站在原地,他脖子垂下去了。

蔣若誠拄著手杖走到他面前,握起拳頭來,輕輕敲了一下蔣嶠西的肩膀。蔣嶠西向後倚了一下,還深低著頭。

過了會兒,蔣嶠西抬起眼來,他深吸鼻子。

他忽然緊緊抱住了堂哥。

林櫻桃小聲問:「你怎麼啦。」

蔣政和堂哥一家人正在客廳里熱熱鬧鬧地聊天。林櫻桃在廚房洗完了擦碗布,她感覺蔣嶠西在背後抱著她,把臉靠在她頭髮上,一聲不吭的。

林櫻桃說:「你把堂哥一家人送到酒店回來,也把爸爸送到總部公寓去吧。」

蔣嶠西的手摟著她,半天說了一句:「什麼爸……」

林櫻桃轉過頭,抬眼看他。

「他是你親生父親,我總要叫爸爸的。」她說。

蔣嶠西低著頭,悶悶看林櫻桃。

她伸手也抱住他的腰,輕聲說:「我自己願意叫的,你要是還不願意,我就乾脆替你叫了,好不好。」

蔣嶠西忽然覺得,老婆學這個學前教育,好像是專門為了來哄他的。

蔣政說:「對了,櫻桃!我帶來了你要的照片,蔣嶠西的。」

「嶠西的照片?」堂嫂問。

「對,」蔣政站起來,親自拉過了隨身的箱子,彎腰打開,從幾本書中間拿出一個信封,「從小到大的照片,雖然不太多——」

林櫻桃趕忙過來,她從公公手裡接過那個信封,打開了把照片倒出來看。

堂哥抬頭問蔣嶠西:「你自己平時也不給自己拍點照片?」

林櫻桃看到了許多不同年紀的蔣嶠西,雖然舊相片里的他看上去總是不大高興,櫻桃還是知足地對蔣政說:「謝謝爸……」

堂哥正提醒堂嫂:「之前我們在香港也幫櫻桃找過的,你忘了……」

堂嫂回過頭,看到櫻桃從書房裡出來了,把家裡幾本厚相冊全抱出來。

林櫻桃從小愛拍照,身邊的叔叔阿姨也喜歡給她拍,家裡數她的照片最多了。在那麼多的合影里,偶爾會有幾張出現過去的蔣嶠西的影子。

堂哥拿起一張群山工地宿舍的照片,笑道:「這就是你們當年住的小屋子啊?怪不得蔣嶠西剛搬過去的時候那麼不高興了。」

周圍人都笑。蔣嶠西走過去,他扶著輪椅,也看堂哥手裡的照片。

群山工地宿舍的小路上,周圍站的全是穿藍色工作服的電建工人,余班長頭上的安全帽還沒摘掉呢,他在旁邊大笑。一隻大公雞,腳上系著一條紅白相間的麻繩,被拴在了樹上,昂首挺胸地揚著雞冠子。林櫻桃扎著兩條馬尾辮,小小一個,被她爸爸抱起來了,正捂著手指頭嚎啕大哭。看上去她剛剛偷摸了大公雞,結果被人家給叨了手。

蔣嶠西情不自禁地笑了,他又抬起眼,看正蹲在蔣政身邊,幫忙翻相冊看的櫻桃。

同樣是那個年代的膠捲,蔣嶠西在照片里就面目模糊、沒有生氣,就是杜尚、余樵、蔡方元他們,偶爾也有迷茫的時候,只有林櫻桃,她的一顰一笑,一舉一動,無論誰來拍,無論什麼角度,只是鏡頭前吃著甜梨的一個回首,都讓人感到她是如此鮮活,富有生命力。

千禧年前的舊照片,缺少PS濾鏡,沒有美顏相機。2014年的一切都是那麼新,過去反而因為舊,充滿了真摯的魔力。

「珍惜生活,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時間,」堂哥走之前,對櫻桃和蔣嶠西說,他的眼睛彎下來,「更要珍惜健康,也珍惜自己的家人……」堂哥有意無意看了蔣政叔父一眼,他對蔣嶠西說,「有些事,你不要等到像我一樣走進鬼門關,才後悔會留下遺憾……」

他又和蔣嶠西擁抱,拍了拍彼此的後背。

堂嫂這時提過來一個紙袋,柔聲說:「櫻桃,這是我和若誠送給你們的。」

「啊?」林櫻桃很懵。

紙袋裡裝著一個梨花木盒子,雕飾精美。蔣嶠西把這個盒子拿在手裡,不知怎的,他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。

果然,盒蓋一開——

裡面是金光閃閃的一串金豬牌。

蔣嶠西崩潰道:「都說過了不要這個豬了!」

堂嫂被他的反應逗樂了,對一頭霧水的林櫻桃說,在香港結婚,新娘子都要戴金豬牌的:「連生貴子,多子多福!」

放金豬牌的盒子里還壓著一封信,蔣嶠西拿起來看,那是他堂哥的字跡,信封寫著,小林妹妹收。

蔣嶠西抬起眼,看了看蔣若誠,他只得把禮物收下。

他沒喝酒,開車送堂哥一家三口去酒店。剩林櫻桃在家裡,她給蔣政倒了杯茶,兩個人一塊兒繼續看老照片。

蔣政問了問她工作上的事,問候了林海風夫婦的身體。

林櫻桃問:「爸,你和……你最近聯繫上樑阿姨了嗎?」

蔣政看她。

「她想來嗎?」林櫻桃忐忑問。

「櫻桃,」蔣政問,「你不恨你梁阿姨吧?」

林櫻桃手裡抱著相冊,她小聲說:「我……我和梁阿姨不是很熟……」

蔣政點了點頭。

「你梁阿姨這個人,為人啊……」蔣政說到這裡,頓了頓,似乎他也找不到一個簡單的詞,來概括前妻給他留下的印象,「會讓人壓力比較大。」

林櫻桃看著他。

「她有的時候做事比較極端,」蔣政垂下眼,悄悄說,「但她,其實也不是壞人。」

林櫻桃似懂非懂的,只好這麼聽著。

「其實我心裡很清楚,蔣嶠西未必想見到他媽媽,特別是在婚禮這種場合,」蔣政對兒媳婦說,「就連我,他應該也是很不歡迎。」

「爸……」林櫻桃皺起眉。

蔣政望著她。

有時候,他也不能想像,如果他們父子沒有遇到過眼前這個小女孩,還會發生一些什麼。

「蔣嶠西,心事很重,」蔣政說,「想當年,無論是你梁阿姨也好,還是電力系統里的老同事,老鄰居,大家都覺得這個孩子很自私,很冷漠,不孝順,」蔣政說著,他搓了搓手指,把雙手抱在了胸前,「但是這幾年,越看越明白了,你看他堂哥,從小帶過他一起玩,經常給他打個電話,給他寄一些書,一些學習資料,你要說多大的恩,其實也沒有,多深的感情,就更不至於——若誠那小子,是他們那輩兒里的老大,弟弟妹妹很多,他在香港那邊,生活比這邊富裕,所以他經常幫幫這個,幫幫那個,他對蔣嶠西其實並沒有很特別……」

「但就是這麼一個並不特別的弟弟,在若誠出事的時候,最後留在了他身邊,」蔣政望著林櫻桃,他忽然悲傷起來,「我覺得這個孩子還是很重感情的。」

林櫻桃聽到這裡,明白了公公是說給她聽的。

「櫻桃,你也是做教育行業的,」蔣政苦笑起來,「你肯定明白,對像蔣嶠西這樣的孩子好,甚至都不用太好,他也會,心甘情願地回報你。」

「爸爸……」林櫻桃不知該怎麼講,「我知道的。」

蔣政又搓了搓手指,他好像特別想抽煙,但兒媳婦在這裡,他又只好忍著。

「看你們兩個現在過得挺好的,挺幸福,我也就放心了,」蔣政笑著說,他拉了一下膝蓋的褲腿,端過茶杯來,看著兒媳婦忙給他添茶水,「等參加完你們的婚禮,我就接著回去上班了。」

蔣嶠西送完了堂哥,回來了。他站在門邊,看蔣政還在和櫻桃翻看過去的群山老相冊。

蔣嶠西也沒換鞋,他走進來,等待了一會兒才說:「挺晚了。」

蔣政轉頭看見他,連忙站起來。

林櫻桃也起身,她看著蔣嶠西伸手拉過蔣政叔叔放在沙發後面的箱子,說:「走。」

夜路上,車往總部小區一直開,窗外霓虹不斷。

「嶠西啊。」蔣政坐在后座,車窗開著,他手裡夾著吸了一半的煙,霧氣擦過臉頰,他主動打破了沉默。

蔣嶠西在前頭開車,他好像心情煩悶得很,襯衫領口解開了,也把窗戶打開了。

「爸爸以前,對不住你。」

車裡安靜極了。蔣嶠西原本要轉向了,看見綠燈忽然變了黃燈,他猛地踩下剎車來。

他一聲不吭地坐在駕駛座上,左手手肘撐在窗邊,蔣嶠西抬起他模糊的眼望著前方,無意識地咬著他的大拇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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